2023-12-26 00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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泽州古茶道,善道
牛俊卿
开门七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自古以来,茶就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。有人认为茶是神农在野外以釜锅煮水时,刚好有几片叶子飘进锅中,煮好的水,其色微黄,喝入口中生津止渴、提神醒脑,以神农过去尝百草的经验,判断它是一种药而发现的,这是有关中国饮茶起源最普遍的说法。而炎帝陵又位于晋城高平市,从这个意义上说,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和茶的起源也扯得上关系。原钟家庄乡茶元村原名“茶碾”,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把泽州的茶事拉到了盛唐雍宋。我爱茶,同时出于对古物古事的热爱,这些年通过文物、古籍、碑记等零零星星的记载,对泽州古时特别是明清时的茶事有了一些了解:茶,不仅仅是一种饮料,它承载着禅道、隐逸、慈善、礼仪等等,可以说,泽州古时的茶事是
整个中国北方古时茶事的缩影。
茶·禅
1987年,我还是一名小学生。这年5月的一天上午,忽然听说相邻的太阳镇陡坡村发掘了一个大墓。我也跟着大人跑去看热闹,还捡了点散落在地的绸缎。时隔30年,当我第一次进入晋城博物馆游览,才知道当时那个大墓是明代大阳籍名人张养蒙的小儿子张光奎的墓。张光奎仕至山东右参政。崇祯五年,帅众抗击李自成队伍,死难。博物馆陈列其墓中的一整套侍从仪仗琉璃制品。而特别引人关注的是从其墓中出土的一个茶壶和一个茶碗。壶为明代制壶名家时大彬制作的紫砂圆壶。壶底用竹刀刻“丁未夏日,时大彬制”八字楷书款,“丁未”当为明万历三十五年(1607年)。通高9厘米。胎呈紫褐色,其中夹有大量粗砂颗粒。碗为宣德年制的青花瓷茶碗。瓷质精美,见之而叹。自明太祖朱元璋罢龙团凤饼而兴散茶,整个明代,文人和士大夫与茶道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将禅意、闲适、隐逸等等冲泡于一杯小小的茶盏中,在书斋这一片精致的小天地里看山看水。茶的气质使晚明文人才盛却不张扬,失意却不失落。他们与寺僧多有往还,身处茶室、目视茶色、口尝茶味、鼻闻茶香、耳听茶涛、手摩茶器,心思茶韵,他们以茶交友,以茶增雅,以茶见性,以茶悟道,留下了大量的茶道专著。
张光奎只是明代泽州文人士大夫的一个代表。同时代的张慎言、王国光以及清代的陈廷敬,还有许多默默无闻、湮没于历史深处的布衣文人、隐士等等,都有着相似的足迹、相同的心境,他们携友徘徊于青莲寺、碧落寺、松林寺、丹水龙门等等胜迹以及天官王府大院内的明代腊梅下,或试茶、或书法、或琴棋,或啸傲,留下了大量的诗篇。明代诸生王道直(泽州县大箕人)在松林寺记游诗中写道:“叆叇悬空月半遮,嘘云吹雾到禅家;坐谈自愧胸无偈,钵饮敢言粥有沙;浇我诗脾饶柿酒,馨人齿颊赖松花;溪山受享真奇绝,四月犹烹雪水茶。”“苏晋长斋绣佛前,任它荒却下丹田;秪园沽酒君犹效,竹院检茶我自煎;啸彻孤峰惊鹤唳,穿回小谷拾松烟;敢言众醉独醒者,杯外杯中各有天。”清代“扬州八怪”之一的金农先生游历泽州石淙头(今泽州县周村镇石淙头村),在《石淙院与禅人茶话》一诗中写道:“虚空同瞑坐,竖沸老汤师;一夕庄严论,三生茗果期;花宫何窈窕,药树自逶迤;不厌春泉沸,淙淙檐下垂。”在泽州县晋庙铺镇小月寺的南岩上,一位李姓隐者于金代泰和二年(1202年)题刻了一首提及煎茶的诗:“溪潭直上孤峰底,怪柏苍苍老不死;藜杖长拖啸一声,虎豹潜形齐缩耳;须臾有客话无生,旋煮新茶汲冰水;樵歌依约耳边来,诗情都在烟岚里。” 同时,茶在寺庙中也广泛用于供佛。在泽州发现的许多明清白釉磁州窑茶叶罐上写着四个字:“清净妙茶, 江南萌芽 ,赵州盏内, 献佛菩萨”。
茶·善
相对于文人士大夫茶事的雅与禅,古时泽州的茶事更多地与慈善紧密相连在一起。那时候的茶,和两条道路有密切的关系。一条是朝山进香的“香道”,一条是转运货物的“茶马古道”。这里的茶多是善人施舍的大碗茶,但却表达的是茶最本质的特征:解渴济人。
古时的泽州,山峦叠翠、树海苍茫、流泉淙淙,风景幽丽,古迹众多,历史文化丰厚。既有自然风物,又有人文景观。有名的古寺庙都有固定的庙会。庙会期间,虔诚的人们纷至沓来,摩肩接踵,形成了朝山进香的“香道”。即便不是在庙会期间,也经常有游人前去访古探幽。解渴就成了路人的一个重要的问题。泽州境内的珏山既是佛门圣地,又是道教玄天上帝在泽州的主宫殿。围绕着珏山,周边的村庄都建有玄天大帝的行宫,以便玄帝巡视时休息和村人的日常供奉。一般称“静乐宫”“静福宫”“玄帝宫”“玄帝阁”等等。据记载,每年“上巳日”(农历三月初三)为玄天上帝的诞辰。自“花朝节”(旧历以农历二月十五日为“百花生日”,故称此日为“花朝节”)之后,当地以及河北河南的许多信士、戏班、商业字号等开始朝山进香,明清两代,香火极胜。因为正是春夏之交,天气已热,山路上行人众多,望井思泉。在这种情况下,诸多善士发慈悲心,结弘誓愿,多方倡议募化,于清顺治十三年(1656年)、康熙元年(1662年)、康熙三十四年(1695年)、乾隆五十七年(1792年)陆续在珏山正顶、东顶、头天门等地建立茶棚、茶亭、茶楼、茶厦等施茶场所,并打井供水,杯茶济渴、普结良缘。之后百年风雨,这些施茶场所多有倾颓,后人“追思前人之志,不忍坐视”,再行义举,分别于清道光元年(1821年)、道光二十年(1840年)、光绪三十三年(1907年)对这些茶棚茶亭等进行了多次修葺。在珏山留存的228块石刻碑记中,有8块是记载施茶义举的。
珏山的这些慈善之举影响深远。泽州县川底乡下麓村,清康熙六十一年(1722年)《创建茶庵碑记》中记载:“赤日流金,天地乃一炉也。行路之人,渴求甘露而润肺腑不可得也,欲种善根,无如施茶。”善士焦林元、闫满量等人捐地基、捐钱,创建茶庵一所,以济往来行旅之渴。泽州县川底乡焦河村玄帝庙刻于清光绪二十年(1894年)《珏山茶会散而重振碑记》中亦记载:“尝闻珏山施茶,历年已久---四邻捐资,补修房屋,重置茶具,剩金生息,以为施茶之费”,共有300人参与了此次捐资施茶。据泽州县大阳镇茶棚岭碑记记载,古大阳镇四郊旧有茶棚数所,完整者首推北茶棚。分别于清乾隆四十年(1776年)、同治十二年(1873年)、民国二十四年(1935年)进行过多次修葺。大阳镇镌刻于清康熙二十七年的《碑之岭增补茶棚记》碑记中记载:善士王必创建了两间茶棚,行者憩、渴者饮、凡二十年,人皆称善。二十年后,其子王缵之又增修三间茶棚,用于扩大其父之义举。并劝谕世人“饮茶之时,当思作善之心。”
而在泽州通往河南的“茶马古道” 太行陉上,也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茶棚。太行陉又称太行道,南起河南焦作沁阳,北接晋城市泽州县。是著名的“兵要首地”、“商旅通衢”。太行道山路盘绕似羊肠,故古又称之为羊肠坂。长20多公里,是在宋代官修基础上,清康熙年间民间再修的产物。是当年商旅的必经之地。在泽州县晋庙铺镇小口村,有清康熙四十七年(1708年)《太行山小口创建关候庙设立茶汤碑记》;泽州县大箕镇南河底村存有《元亨会重修奎楼并茶棚记》;原钟家庄乡茶元社区存有清康熙三十四年(1695年)《创修茶房三间碑记》。
茶·礼
泽州人和广大其他地区的中国人一样,习惯以茶待客,并有相应的饮茶礼仪。比如,请客人喝茶,要将茶杯放在托盘上端出,并用双手奉上。茶杯应放在客人右手的前方。在边谈边饮时,要及时给客人添水。客人则需善“品”,小口啜饮,满口生香,而不是作牛饮。明代散茶的兴起,引起冲泡法的改变,茶壶被更广泛地应用于百姓茶饮生活中。从泽州当地出土茶具的情况来看,既有大量的精美的青花瓷,也有很多的磁州窑粗瓷茶盏和茶壶,还有一些宜兴的老紫砂壶。茶叶罐和茶托则有木质、瓷质、铜质、锡质等等。但是,那时候的人们具体喝的是什么茶叶,没有找到很明确的记载。我和几个朋友多次讨论,认为大多数应该喝的是绿茶、花茶,普通老百姓,大多喝的是本地出产的“黄芩茶”。
古道热肠,这四个字是我对泽州茶事最深刻的体会。读到古人的种种善行义举,我为身为泽州人而自豪。历史可以湮灭很多很多,但泽州人善良、忠诚、勤恳等等优秀的特质一代代传承。我认为,我们不仅仅要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,静静地品茶,给茶赋予种种意味和意境,我们更应该像我们的先人一样,深怀慈悲之心,多想想那些在烈日下渴极盼饮的人们,回归茶最本质的特征,力所能及的为周围的人们多做一些好事,使我们有限的人生能尽量散发出人性的光辉。